2012年敬悼陳茂修將軍 -- 亙古的遺憾

2012年敬悼陳茂修將軍 -- 亙古的遺憾

陳將軍與我父親很熟識，我自幼就喊陳伯伯，最近兩次去拜陳伯伯時，陳伯伯多次用家鄉話對我說：我和你父親倆個處得很好！

我來不及和父親聊到「滇緬邊區游擊隊」的過往，父親1983年就中風不起，後來，父親又於1997年遺憾地走到人生的盡頭。

等我2007年卸下軍裝之後，我趕快去了一趟泰北，我趕著去拜訪兩位長輩，一位是雷雨田將軍，另一位就是陳茂修將軍，行前我已經先寫了兩封信給兩位長輩，稟報兩位長輩我要蒐集出版「異域照片集」的想法，我不僅獲得兩位長輩的認同，兩位長輩還親筆回覆邀我隨時前來，在泰北期待，更得到兩位長輩熱忱的接待和招待，更難得和更重要的是得到兩位長輩指點和詳細說明，「異域照片集」才有這般的內容和大家見面。

因為我父親1983年就已經走出所有的記憶，我父親也過世的比較早，我在兩位長輩跟前，如沐春風，倍感親切，許多童年往事不斷湧上心頭。。。。。。

陳伯伯一直都是「滇緬邊區游擊隊」第3軍和第5軍的聯絡官，不論是駐昌孔期間、駐清萊期間、駐清邁期間，陳伯伯都是辦事處的主任，他負責和泰方的協調聯繫，也協助泰北地區華人解決各項問題。

猶記得，我還在念小學的時候，我和弟弟一起跟父親來到清萊辦事處打擾了幾天，有一天父親和陳伯伯在辦事處大門口聊天時，有一位年輕華人來投訴說：他在某家照相館工作，他被老闆欺負，老闆還掏出手槍來恐嚇他！要請陳伯伯幫他主持公道！

他走了之後，我插嘴說：我去警告一下他的老闆！

沒想到兩位長輩都說：好！

我知道那家照相館在哪裡，我邀弟弟跟我一道去，兩位長輩也沒有交代什麼，我們兄弟倆就出發了！

我們來到那家照相館門口，另外有一位員工也是華人，他看到我們兄弟倆好像是來找他的夥伴，他趕快跑出來跟我們說明原委，老闆發現了，他走過來制止叫他不要多講話，老闆也是華人，老闆用泰語問我們要幹什麼？我說：我來找我表哥，他說：他已經走了！我說：我知道！是他要我來告訴你：他已經到游擊隊去當兵了！他說：他以後會來看你！

說完我們就離開了！現在回頭想一想，這位老闆一定惶惶不安的過了很多年吧？

現在回想起來，好像也是一件很離譜的事，也就是說，我父親和陳伯伯竟然同意我們兄弟倆去警告擁槍的老闆，而且也沒有交代怎麼警告這位老闆！

這是一件千真萬確的過往，一點都不誇大。我在判斷：因為我父親和陳伯伯已經在泰國待了很多年，他們太瞭解泰國人和泰國華人的心理，也很有把握知道老闆不敢怎麼樣吧！

我小學畢業的那一年，我搭到密額運補的軍車來到清萊，幫母親採購一些生活用品，同行還有楊維志大哥，他隔天就要轉車回美斯樂，軍車駕駛阿努頌叔叔跟我和父親都很熟，他在路上告訴我說：晚上要請我看電影，我說：好！

我們一路顛簸來到清萊辦事處，真的很累！我和維志兄住同一個房間，因為白天很累，還不到晚上八點，我倆就關門睡覺了！也把跟阿努頌叔叔的約定都忘了！

晚上八點多，阿努頌叔叔來敲門，他看旁邊還睡了一位，他就邀維志兄也一起去看電影，維志兄也欣然同意了！

阿努頌叔叔騎摩托車載著我們來到一家電影院，阿努頌叔叔特別挑了中文片請我們看，但是泰語發音的，我們很高興地看完了電影，回到辦事處已經快午夜了！

第二天一早，我看到陳伯伯時，陳伯伯先開口問我說：昨晚你們去哪裡了？我說：去看電影！陳伯伯再問我說：片名是什麼？我說：是武俠片，片名叫：八大門派！

往日的點點滴滴，一回首，又已經是30幾年前的往事了！2010年，弟弟再次陪我來到清萊，我準備了一份茶葉禮盒，我們來到阿努頌叔叔原本住家附近，想要探詢阿努頌叔叔的消息，因為時隔30幾年，已經沒有阿努頌叔叔的消息，真的很遺憾！我希望有一天還能再次見到阿努頌叔叔，當年，他是一位泰國陸軍的駕駛士官，跟我很投緣，他很喜歡我們兄弟倆。

2008年8月，我在泰北蒐集完照片及資料後，我隨即返回台灣，我左思右想，結論只有一個字，就是：急！而且是非常急！因為那時雷伯伯已經92歲，陳伯伯已經91歲，雖然我父親已經看不到我出版的書，但我希望雷伯伯、陳伯伯以及更多的長輩看到我出版的書，希望能當作長輩們的回憶錄，於是，我日夜開工、不計成本，不到一年的時間，「異域照片集」就和大家見面了！

「異域照片集」出版之後，剛好弟弟要由曼谷回台灣，我原要等弟弟回曼谷時，再帶回去送雷伯伯和陳伯伯。但我還是覺得惶惶不安，想來想去，我生怕遺憾，於是，我改變主意，趕快改由航空掛號寄出，寄出之後，我一路追蹤，直到雷伯伯和陳伯伯都收到書了！我才放下心裡的大石頭！

2010年初，我回泰北美斯樂興華中學，參加畢業30年後的同學會，我和弟弟先來到清萊拜訪陳伯伯，我依舊帶著兩份老人家適合吃的鳳梨酥，剛好陳伯伯在午休，我堅持不打擾陳伯伯午休，留下鳳梨酥，我們就先離開，準備趕到密賽參加傍晚部分同學的小聚會，我準備忙完之後，再來好好地跟陳伯伯聊一聊。

傍晚，我抽空打了一通電話給陳伯伯，陳伯伯說：很遺憾家人沒有把他叫起床，我說是我堅持不叫陳伯伯的，陳伯伯接著說：前幾次跟我見面的時候，因為身體不太好！總覺得記憶不夠清楚，希望有機會再跟我聊聊，並說他家樓上還有一些老照片還沒有找出來，希望下次能和我一起去翻一翻。我說：等我參加完同學會，如果有空我會再來拜訪，如果來不及，我下次會專程來一趟。

參加完同學會，我和戴定平同學往孟放走，沒有再回到清萊，後來，我又從清邁飛曼谷，再由曼谷飛台灣。

回到台灣之後，我一直惦記著和陳伯伯的約定，行李箱一直沒收起來，在房間放了好幾個月，隨時準備出發，無奈一直沒有成行，一則因為忙著寫作、出版「異域故事集」，二則因為全力在出版、推廣這一段過往，已經山窮水盡了，不得不有所節制。

2010年的中秋節前夕，張石林大哥要回美斯樂去探望他的母親大人，我買了幾份鳳梨酥請張大哥帶去，兩份送雷伯伯，兩份送陳伯伯，因為，送陳伯伯的比較不順路，我特別告訴張大哥說：方便的時候再請人送去就好！沒想到，為了這兩份鳳梨酥，張大哥竟然請他妹妹張石蕊特地從美斯樂開車送到清萊陳伯伯家，來回至少開了150公里，我真的過意不去！沒想到，張大哥竟然理所當然的說：買車、養車，就是這時候派上用場了！真的謝謝張大哥兄妹！

2010年，我的第二本書「異域故事集」出版之後，我同樣抱著急切的心情，送雷伯伯的書，請友人直接送到美斯樂，送陳伯伯的書，同樣以航空掛號寄出，直到兩位老人家都收到了我才安心。

2011年11月14日是陳伯伯的95歲生日，傍晚，我打了一通電話向陳伯伯祝壽，家人說陳伯伯正在院子運動，請我稍候，我聽了很高興，都已經95歲了！竟然每天還能在院子做運動，真的是了不起！

不一會兒，話筒傳來陳伯伯宏亮的聲音，我向他祝壽、向他請安問好，最後，陳伯伯還用宏亮的聲音向我們全家問好！也給我一些期許和祝福！

我一向都很在意老人家的事情，我更知道老人家的事情不能等，前陣子，我訂了機票，也已刷卡付款，準備4月19日出發，我正在收拾行囊，打算過兩天再打電話通知陳伯伯。。。。。。沒想到，就差這幾天。。。。。。

3月 24日，張石林大哥再次回美斯樂探望他的母親大人，這次，我只請他幫忙帶兩份鳳梨酥送給雷伯伯，我說送給陳伯伯的鳳梨酥我自己帶去，我怕他妹妹又要幫我專程開車送去，沒想到，也來不及了。。。。。。

陳茂修將軍往生，不只是泰北殞落了一顆巨星，也不只是泰北少了一位精神領袖，最遺憾的是少了一位「滇緬邊區游擊隊」過往，最重要的見證者之一，對我來說，不只是才少了一位長輩，最遺憾的是我沒有辦法實現跟陳伯伯的約定，成了亙古的遺憾！

陳伯伯：您們的一生活得夠精彩了！夠悲壯了！您們留下很多、很多的驚嘆號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

尤其是您們為國家盡大忠、為民族盡大孝氣節，以及「相忍為國」的的情操，為晚輩、為後代炎黃子孫留下千秋典範！您們也寫下了炎黃子孫最轟轟烈烈和最不堪的一頁！

當年，我們這一群沒有國籍的孩子，每年都有一批可以來台升學，儘管中華民國政府願意發給護照，但如何解決在法律上解決突然冒出來的無國籍人，又如何走完法律程序，讓我們這一群無國籍的孩子能夠順利出國到台灣念書，這是很棘手的法律問題，陳伯伯在幕後做了很大的努力，我們才能有尊嚴的在密賽搭上遊覽車，而不是搭囚車，並由密賽縣移民局副局長形式押車，其實也是一路護送我們，我剛好搭第一部車，剛好跟副局長同車，我看到一路的檢查站，都要上車查驗，但都被他擋駕了！我們140幾位學生，一路浩浩蕩蕩地來到曼谷。

隔天一早，最高統帥部的交通車就停在飯店的門口，準備接我們去機場，我在飯店門口打電話給姐姐時，剛好看到憲兵來巡邏，他們看到軍車違規停車，準備要糾舉，一看是最高統帥部的交通車，他們調頭就走了！

後來我才知道，陳伯伯們處理我們無國籍的出國問題，是代我們集體到法院自首非法入境泰國，再經過法院判決驅逐出境，我們被驅逐出境的目的地是中華民國，中華民國也願意收留我們並發給我們護照，才解決了我們的出國程序問題，當然也包括一點罰款。

陳伯伯：您走過千山萬水，您也走過蓽路藍縷，您更走過滄海桑田，您的精神將永遠與我們同在！有千千萬萬人和我一樣，永遠懷念您！

陳伯伯！安息吧！您不用再奔波了！您不用再操勞了！